2月13日上午11时45分，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160人组成的医疗队整装集合，前往抗击疫情的最前线——武汉。
医疗队成员主要来自附一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、传染病或感染科、重症医学科等科室，他们将作为重庆市派出的第八批医疗队驰援武汉，整建制接管武汉市第一医院重症病区。
重医附一院胸心外科主治医师王小文就是其中之一。这位年轻的外科医生曾三次请战，即便是患有严重的过敏性鼻炎，成天闷在防护服里就是一大挑战，但他仍毫无畏惧，接到援鄂通知后便立即奔赴前线。
到了武汉，看着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，看着医院的患者和前线的医护人员，王小文心中五味杂陈。利用休息的间隙，他将自己在前线的所见所闻、所思所想一一记录下来。
临时ICU
3月7日，因这两天有特别任务，所以没有进舱。昨天就听说56床的婆婆可能要拔管了(气管插管)，心里还是高兴，今天一天都在期待着群里的好消息。
这个婆婆原来在17床，是一位挺和蔼、挺积极的老太太，每次我进去，她总能听出我的声音来，每次我问她情况，她也总是很主动地用她那略带儿化的声音说：“今天好些了，也吃了饭了，还给家里人打了电话……”
2月21号那天，婆婆病情恶化，和19床一起告急，只有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才能继续“向死神买时间”。但当时ICU已经没有床位了，为了最大程度地抢救两位老太太，我们冒风险在病区建立了临时ICU，谁都没放弃，就像周主任说的那样：“我们来到武汉战场上，不希望留下任何遗憾……”
群里一直没有消息，我不时点开群消息看一下，也给好几个队友留了言，等他们出舱后应该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婆婆的情况。得到队友发来的顺利拔管的消息，我很是开心和欣慰，整整14天了，与死神14天的拉锯战总算见到些曙光。但心里又没能完全放得下，因为我心里很清楚，顺利拔管仅仅是闯鬼门关的第一关。
婆婆插管后，因为放心不下，所以每次进舱坐电梯来到15楼，我总要先进去看看她。不管她能不能听到，我都会对她说两句鼓励的话。听到她顺利拔管的消息，我特别想再去看看她，不知道她醒来那一刻害不害怕，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……到现在我都能清晰地记得她当时插管的样子。
我默默走进房间，一进去就看到58床是空着的，我知道这个婆婆已经走了。每一个离开的病人，我们都有内疚感。58床的婆婆没插管前在19床，她的老伴、她的女婿全都因为感染新冠肺炎离开了，只剩下她和她的女儿。我还记得电话那头，她女儿求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她妈妈，她已经没有亲人了。我不敢想象接到我们电话那一刻，她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，挂掉电话后会痛哭成什么样子。在这个特殊时期，家属不能接触尸体，尸体也不能在殡仪馆停放，必须当场火化，没有告别，没有葬礼，连在她面前磕个头的机会都没有……由此产生的心理创伤也许一辈子也无法抹平。
我不愿再想下去，站在门口，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脆弱，脆弱到很容易流泪。我还记得当年刚从医学院去医院学习，每次见到生离死别我都会跟着一起默默流泪，后来有人跟我说，“习惯就好，也许等你工作若干年后会变得麻木……”疫情之下，生死忽然变得更加稀松平常，但来武汉的我却变得没那么坚强了。
来到56床婆婆的身边，她明显消瘦、憔悴了很多，带着无创面罩，闭着眼睛明显可以看出来她还是很累，我看了一眼监护仪和呼吸机的指标，“心率还是太快了。”我向一旁守候的护士轻轻说了一句。婆婆听到我说话，微微睁了睁眼，我凑近喊了喊，跟她说不要害怕，要坚强，要加油，她又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，我大声地问她：“婆婆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吗？”她点点头，眼泪立马就在我眼眶打转，模糊了本就模糊的视野。我看她紧紧抓着床单，便伸手过去抓着她的手，这是一双骨瘦如柴的手，少了以往的温度，“不要害怕，我们都在，你自己要加油。”我感觉这个时候特别无力，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，婆婆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，一旁的护士说“她把你当亲人了”。
直面临时ICU的一切，婆婆身上都是各种管道，除了呼吸机工作的声音、监护仪闪烁的灯光，就是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，是防护服鞋套与地面摩擦的那种沙沙声。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陪着，我想如果可以，我愿意一直这样陪着。
等我忙完离开的时候，我又轻轻地进去看了婆婆一眼，听着机器偶尔的报警声，我跟护士说麻烦把报警的声音开小点，让她好好休息。
过通道的时候就我一个人，脱防护服时，值班人员问我是几点钟的班，我回答说9点的班，“9点的班？这都11点了，怎么才出来？”“我去看了一个病人，情况有些重。”说完大家都默而不语，其实心里都懂。如果可以有如果的话，他们可能是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人，但现在，他们却成了我们最牵挂的病人，成了我们全力以赴的人，成了我们愿意守候的人，也成了我们为他们默默流泪的人。
托尔斯泰说过，“疾病不应该把人们分开，恰恰相反，它应该为人类相爱提供机会。”武汉这座城市经历着哀伤与痛苦，无声的哽咽，无声的悲痛，人们正在奋力冲破层层雾霭，在汗水、泪水和拥抱的浇灌下，这座城市一定能春暖花开。
（作者： 王小文）
（作者单位：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