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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银杏路上的白果》 | 第一章 陪爸爸相亲(第三节)

发布日期:2020-04-28 18:08 来源:重庆出版集团

秋高,气爽。阳光透亮,天空湛蓝。风和沙,远在塞外玩耍。摄氏二十度上下的气温,允许人们别出心裁地选择衣服。大街小巷涌动着丰富的色彩,B城迎来了萧瑟前的华丽季节。树叶们虽已盛极而衰,但树干仍旧保持着处变不惊的风度。银杏路上铺满了黄灿灿的银杏叶,华丽得宛若童话世界。过往的车辆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车速,一些人还文艺范儿地摇下车窗举起手机频频拍照。个别司机竟然冒险随意停车,尽情一饱眼福。过往的行人大多放慢了脚步,轻轻地行走在银杏叶上,或许会幻想自己就是童话世界里的王子或公主。美中不足的是,每年这个季节银杏路的交通都会濒临瘫痪,与美丽如影随形的竟然是嘈杂和拥挤。

今天是周六,也是白果妈妈的祭日。

一大早爸爸就叫醒了白果,白果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,鸟雀们在窗前喧闹得树枝乱颤。白果蓬头垢面地拉开窗帘,阳光携带着炫目的灿黄倾盆而下。一夜之间,树叶们跟商量好了似的全都绚烂夺目。白果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,睡意顿消。突然想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,白果立即绷紧神经“噌噌噌”地拾掇个人卫生。

白果和爸爸默不作声,默契地各自收拾停当走出门去。在学五食堂吃完早餐,他们并排走出校园西门,走向银杏路。因为是周末清晨,银杏路上难得冷冷清清。一夜过后,路面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新黄。颇为神奇的是,树枝上的黄叶似并不见少,好像地底下突然长出了黄叶。还得感谢管辖这一片区的市政工作人员,他们似乎诗性复苏,并不着急让清洁工人清扫。

白果和爸爸依旧沉默不语,各自拎着袋子蹲下身在密密麻麻的银杏叶间精挑细选。

爸爸环顾左右,犹犹豫豫,突然一跃而起,攀折了一小截银杏树枝。

白果的余光瞥见了爸爸的所作所为,全身立即就僵硬了。她不敢环视周围,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。

爸爸乜一眼白果,满面歉意,像做了坏事儿的小学生。

意犹未尽,爸爸继续专心致志俯身挑挑拣拣。

白果觉得挑拣得差不多了,心不在焉,甚至有点儿不耐烦了。更何况爸爸手里还拽着新鲜的树枝,很打眼,她特难为情。不管有多么合情合理的理由,爸爸的行为都属于破坏环境。爸爸还是老师呢,要是被他的学生撞见了就该斯文扫地名誉成灰了。

“走吧,爸爸,够多的了。”白果捅了捅全神贯注的爸爸,随手拽过爸爸手中的树枝,“要是被城管逮着了,您可就……”

爸爸搓着手,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,涨红了脸,不说话。

白果当然知道,爸爸想送给妈妈最美丽最新鲜的银杏树叶。

许多年前爸爸妈妈风华正茂,都就读于银杏路边的师范大学。那年银杏叶飘落的某一天。爸爸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思考,不小心撞倒了正在欣赏银杏叶的妈妈。不打不相识,一段姻缘就此开始。妈妈就读于中文系,特别喜欢银杏叶。后来,他们都留校任教。再后来,他们结了婚。

妈妈是在银杏叶泛黄的那个秋日离开人世的。每逢妈妈的祭日,爸爸都会带着白果到银杏路上拣银杏叶。爸爸带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子,拣上满满一袋。闲暇,他会精心制作银杏叶标本。等到清明和妈妈生日的时候,再送到妈妈的墓地。白果时常惊诧,一个搞量子力学研究的理科男,居然有这般柔情蜜意?爸爸是一个谜,白果破解了好些年仍旧雾里看花。

妈妈去世那年,白果上小学三年级。之前的很多年,他们一家三口聚少离多。爸爸去荷兰攻读博士学位,妈妈去美国深造,只好把白果送到奶奶家。等爸爸妈妈都取得了博士学位,安顿好了小家,白果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。因为长期不在一起生活,白果对爸爸妈妈的感情相当淡薄。在白果心里,爷爷奶奶就好比爸爸妈妈。

白果无法原谅自己,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居然没哭。虽然大人们大多哭得昏天黑地,可她自始至终就是没感觉,好像妈妈不过是又去美国读书了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。她早已习惯没有妈妈的生活。以后若干年,每当看见“妈妈”这个字眼,她依旧没感觉。每年她会跟着爸爸为妈妈扫几次墓,面对墓碑前那个笑靥如花名叫“左红叶”的女人,白果通常没有任何感觉,除了陌生还是陌生。虽然没有谁指责她冷漠、麻木,但她自己还是时不时痛骂自己“相当冷血”。

白果的妈妈虽然属于高级知识分子,但她是一个特别传统的中国女人,完全符合中国典型的贤妻良母标准。她温柔、柔弱、善良、勤快,不但对所有的长辈孝顺有加,而且对丈夫关怀备至,甚至对白果言听计从。在白果有限的记忆中,妈妈从来不曾做过违背白果心愿的事。哪怕是白果的无理要求无理取闹,妈妈皆会一一满足。妈妈拿白果没一丁点儿办法,甚至有点儿怕她。凡事一味妥协、退让,无原则顺从他人,是妈妈性格的基调。

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常说,白果的长相和妈妈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不过,白果的个性和妈妈截然不同,完全是冰火两重天。白果性子急脾气倔,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倔强。但凡她认准的事,即便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都不愿回头。

(作者:张国龙)